第(1/3)页 鸡叫头遍时,周胜就醒了。窗外的月光还没褪尽,油坊的老钟在风里轻轻晃,发出细碎的“叮咚”声。他侧耳听了听,二丫的呼吸匀匀的,发梢搭在他的胳膊上,带着点淡淡的皂角香——那是县城布店买的“洋胰子”的味道,比自家熬的皂角滑嫩多了。 他悄悄起身,摸黑往灶房走。灶台上温着昨晚的玉米粥,陶罐边摆着四个白面馒头,是二丫睡前揉好的,说今早要给打井的刘师傅和后生们当干粮。刚把馒头装进竹篮,院门外就传来“咚咚”的敲门声,接着是石头的大嗓门:“周哥!刘师傅说井快见水了,让你过去看看!” 周胜赶紧拉开门,石头背着个大葫芦站在院里,葫芦里晃出“哗啦”的水声。“刘师傅让带的井水样品,”石头把葫芦往石桌上一放,“他说这水看着清,得让二丫姐用它和面试试,甜不甜一尝就知道。” 二丫披着衣裳从屋里出来,手里还攥着半截没绣完的油布,上面的蝴蝶翅膀刚绣了一半。“别急,先喝碗热粥。”她往灶房走,很快端来两碗冒着热气的玉米粥,“刘师傅年纪大了,别让他累着,该歇就歇。” 石头接过粥,仰头灌了大半:“刘师傅精神着呢,说要跟井较劲,不打出甜水不回家。对了周哥,俺们村的新碾盘安好了,陈老师让你有空去看看,说碾出来的粉比以前细多了。” 周胜往竹篮里装馒头:“等看完井就去。二丫,把那罐新腌的萝卜条带上,给刘师傅下粥。” 二丫应声去拿,从坛子里捞出萝卜条,油亮亮的,带着股蒜香。“这是用新榨的菜籽油腌的,”她用油纸包好,“刘师傅准爱吃。” 往打井的空地走时,天刚蒙蒙亮,路边的草叶上沾着露水,打湿了裤脚。石头边走边说:“周哥,俺娘让俺问问,二丫姐收徒弟的事定了没?俺妹子天天在家磨针,把手指头都扎破了。” “定了,”周胜踩着田埂上的草墩过水沟,“等忙完这阵,就让你妹子来,跟张婶闺女一起学。二丫说,先从绣井沿的青苔学起,练耐心。” “青苔最难绣了,”石头挠挠头,“俺娘绣了半辈子,说那绒毛似的针脚,得瞪着眼绣,不然就成了乱草。” 日头爬到半山腰时,总算望见打井的空地了,井口已经挖得很深,用青石砌的井壁整整齐齐,像个嵌在地里的竹筒。刘师傅正蹲在井边,用个小瓷碗接刚打上来的水,见他们来,赶紧站起来:“胜小子,快来尝尝!这水甜得很!” 周胜接过碗,喝了一口,水滑溜溜的,带着股淡淡的甜,比河里的水软多了。“真甜!”他咂咂嘴,“比咱村老井的水还好喝。” 二丫用手指沾了点水,放在舌尖尝了尝:“用来和面准发得好,蒸出来的馒头带着股清甜味。刘师傅,您这手艺,真神了!” 刘师傅得意地笑:“我打了一辈子井,就认水的脾气。这水性子软,养人,用它榨油,油都清亮三分。”他指着井沿的青石,“你看这石槽,一块扣一块,严丝合缝,下雨都渗不进泥。” 正说着,张婶挎着篮子来了,里面装着刚蒸的红糖糕,热气腾腾的。“给刘师傅送点甜口的,”张婶把篮子往石桌上一放,“我家闺女说,二丫姐教她绣蝴蝶,针脚总歪,让你多费心。” “她学得快,”二丫笑着说,“就是性子急,总想着一天绣完一只,我说慢工出细活,她还不乐意。” 刘师傅拿起块红糖糕,咬了一口:“年轻人都这样,我年轻的时候打井,总想着一天挖三丈,结果把工具都弄坏了。后来才知道,井得慢慢挖,一寸一寸来,才不会塌。” 周胜蹲在井边看井壁,青石砌得果然整齐,石缝里还抹了层细泥,防止渗水。“这泥是用糯米汤和的吧?”他摸了摸石缝,“跟我家油坊的墙缝一个味。” “你小子懂行,”刘师傅点头,“糯米汤和的泥,比水泥还结实,几十年都不裂。”他忽然指着远处,“你看那是谁来了?” 周胜抬头,看见陈老师背着个布包,正往这边走,布包上还沾着几页书纸。“胜儿,二丫,”陈老师走到井边,“我来看看新井,顺便跟你说个事,县里要办农民夜校,让我去当老师,教大家认字算账,你俩也来听听?” “好啊,”二丫眼睛一亮,“我正愁账本上的字认不全,总让胡小满笑话。” 周胜也点头:“我去,学了能看懂机器说明书,上次那台滤油机,好多按钮不知道啥意思。” 太阳往头顶爬时,井总算彻底打好了,刘师傅让人在井边立了块石碑,上面刻着“甜水井”三个字,是陈老师写的,笔锋遒劲有力。后生们把新做的辘轳架起来,摇着把手打水,“哗啦啦”的水声听得人心头敞亮。 “这水够全村人用了,”刘师傅拍着周胜的肩膀,“以后榨油、做饭、浇地,都不愁了。记得常清淤,别让树叶掉进去堵了。” “记下了,”周胜往刘师傅手里塞了瓶新油,“带回去炒菜,用这井水烧,香得很。” 往石沟村看碾盘的路上,二丫走在旁边,鞋上的蝴蝶绣得栩栩如生。“陈老师说,夜校就设在咱学堂,”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,“每周三、五晚上开课,你说我能学会不?” “咋学不会?”周胜笑,“你绣蝴蝶都能绣得跟活的似的,认字比这简单。”他忽然想起啥,“对了,胡大叔说要在油坊旁边搭个凉棚,夏天热的时候,就让徒弟们在棚下绣活,凉快。” 二丫停下脚步,眼睛亮得像星星:“好啊!再在棚下种点牵牛花,爬满架子,绣累了看看花,眼睛舒服。” 两人慢慢往石沟村走,影子被太阳拉得老长,交叠在一起。远处的打谷场上,新碾盘正转得欢,石磨的“吱呀”声混着后生们的笑,像支没唱完的歌。周胜想起刘师傅说的话,日子就像打井,得慢慢挖,一寸一寸来,总有见甜水的那天。 他摸了摸怀里的油纸包,萝卜条的蒜香混着井水的甜,在心里慢慢散开。二丫忽然拽了拽他的袖子,指着天边:“你看那云,像不像只大蝴蝶?” 周胜抬头看,天边的白云真的像只展翅的蝴蝶,翅膀上还沾着点金边。他笑着握紧二丫的手,两人的影子在土路上慢慢挪,脚印叠着脚印,像串没写完的诗。 离石沟村还有半里地,就听见陈老师的大嗓门:“胜儿!二丫!你们可来啦!新碾盘磨的粉,蒸出的馒头能当镜子照!” 石沟村的油坊已经飘起了烟,新碾盘转得正欢,金黄的菜籽粉从碾盘缝里漏下来,像撒了层金粉。周胜知道,灶房里肯定温着粥,陈老师的媳妇正往里面撒新摘的槐花,石头娘在教闺女们纳鞋底,针脚密得像井壁的青石缝。 第(1/3)页